天恩城篇(2)
| 宫墙迷局,药香如憩,少年蓑笠,鸿门宴否 |
酉时,宫门口车马来往不断,想来这些都是异域使臣为了今夜进献歌舞而入宫的马车。
李家马车便跟在这些人后面,缓缓驶入宫门。
进到宫里的这一路上,胡春杨总是按耐不住紧张。
他从未见过皇宫内是什么样子,想掀开帘子看一看,可宫内又有规定不可随意东张西望。
胡春杨头回入宫,性子又腼腆,既然规定了不让随便看,他自然是慎重再慎重的不敢探头。
李汶翰坐在他对面,看他这一路上都这么小心翼翼,于是趁父亲闭目养神之际悄悄地把自己身后的帘子掀出一条缝。
“汶翰哥……?”
“嘘。”李汶翰示意他小点声:“别被发现了。”
胡春杨感激的点点头,随后视线不停的往外望,好奇又紧张的偷偷欣赏宫内的景色。
富丽堂皇的皇宫,几乎每个建筑都雕着金光一样,各有千秋,是胡春杨在书上仅凭文字想像不到的。
现如今亲眼一观,心中愉悦溢于言表。
“汶翰,杨杨,做什么呢?”
定安公闭着眼睛突然一出声,吓得李汶翰连忙放下手中轻轻撩起的帘子。
“汶翰,你越发放肆了。”定安公缓缓睁开眼睛道。
“李叔叔,不关汶翰哥的事。”胡春杨红了耳朵,埋着头承认错误:“是我想看……”
胡春杨到底是第一次来,对这皇宫好奇也不为过。
定安公点了点头,没有过多责怪他,而是语重心长的说:“杨杨,入了宫门就一定一定要恪守宫规,这里四处都是危机,你的一个无心之举都有可能造成杀头的罪名。”
“我知道了,谢谢叔叔。”
胡春杨收回好奇的目光。
一边低着头,一边心里想着事情。
胡春杨记得,自己还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双双去世。
父亲是因为遭遇海难而亡,也因此幸存下来的李叔叔收养了他。
但他恍惚间还记得,当时爹爹出海,娘亲是带着自己待在家里的。
娘从未跟爹出过航,那为何后来也……?
唉,小时候的事模模糊糊,如今都已经记不太清。
他只记得娘是突然被一群自称宫里的人传唤,从那以后,母子二人就再没见过。
再然后,李叔叔带来了悲痛的消息和一本爹留下的日记,将年幼的自己领回了李家。
可关于母亲的一切,李叔叔从未提过。
爹留下的那本日记也只是记载了他所见所感的世间百态、博物奇事。
关于他自己,关于娘,都一字未提……
“定安公,宴厅到了。”
随着马车停下,车夫的一声招呼将胡春杨从心事中拉了回来。
宴厅内宴席已然开始,隔着一道门都能感受到里面的热闹。
李汶翰知道胡春杨的性子有些怕人,伸出手牵着他下了马车,拍拍他的背安抚他。
“杨杨别担心,跟在我爹后面,只管进去以后吃喝玩乐就好了。”
“嗯!”胡春杨点了点头,扬起一抹微笑。
“世父、汶翰哥、杨杨!”
熟悉的声音迎面唤住了李家三人。
李振宁缓缓从阶上走下,向定安公行了一礼后,转过身去看向头回入宫倍感紧张的胡春杨,也安抚道。
“杨杨,今天有许多可口饭菜,待会儿要留着肚子好好吃。”
“嗯!”
接着,李振宁和胡春杨愉快的聊了几句。
李汶翰则站在一旁,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金雕。
金雕还在,可他又不能在人多的地方询问李振宁,问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他昨天偷偷塞进自己怀里的。
就这样心里一直纠结着,直到李振宁出声唤他,他才有所反应。
“汶翰哥,你们该进去了。”
“好,来了。”
他点了点头,收起口袋里的东西,与李振宁深邃的眼睛恍惚间对视了一秒。
金雕……圣上……李振宁……
到底是为什么要在宴会结束后单独见我?
李汶翰想不透、猜不透,但隐隐的预感告诉自己,这场宴会不会那么简单。
宴厅歌舞升平,台下舞女婀娜多姿,把异域之舞跳的美不胜收,再伴随着众人酒兴,整个皇宫似乎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息。
“定安公!按辈分您是寡人的长辈,寡人就称呼您一句李伯父吧!”
年幼的圣上举起酒杯,隔着诸多距离与定安公干上一杯。
“谢圣上赐酒。”
定安公饮下圣上邀的酒,李汶翰和胡春杨也要跟着喝一杯。
李汶翰还好,平时喝酒习惯了,饮下一小杯根本算不得什么。
可胡春杨从小到大没有沾过一滴酒,此刻面对这一小杯酒都觉得酒气熏人,不想喝下。
“怎么了春杨?”
李汶翰看出胡春杨的难处,心想,这小子该不会不擅饮酒吧?
可圣上的酒,胡春杨如果不接就是不给面子。
身为兄长,自然得帮他一把才行。
李汶翰突然心生一计,趁着别人不注意赶忙把胡春杨手中的酒杯调换过来,给了他自己那杯饮尽后的。
“谢谢汶翰哥……”
“嘘。”李汶翰朝胡春杨使了使眼色:“假装你喝过了,别人看不出来的。”
胡春杨盯着手中的空酒杯,听得李汶翰的话后,当着众人的面做做样子,假装杯中有酒,一饮而尽。
虽然杯中酒早已被李汶翰饮尽,可还有丁点儿酒水滴残留。
胡春杨没注意这些,但喝完以后感觉头闷闷的,身上痒痒的,心里还在纳闷不应该啊。
“汶翰哥,我有点难受……”
胡春杨悄悄扯了扯李汶翰说。
“难受?”
李汶翰转过头去,发现胡春杨的脸都快红的滴血了。
“莫非是……过敏?”
胡春杨不能喝酒他是看得出来的,可谁知他竟然连酒滴都不能碰一下。
李汶翰思索片刻,担心胡春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
可宫内沉醉歌舞,想来是不会轻易理会他们这种非皇亲国戚的门户,更别说找来御医给杨杨瞧一瞧身子。
“这样,待会儿我就说我酒喝多了想小解,你就跟着我后面一起出去。”
“汶翰哥,要不还是我自己……”
胡春杨刚想推脱掉,自己还能忍一忍,却不料这时李振宁轻轻的走到了他们这桌。
“这、杨杨这是怎么了?”李振宁关切道。
“振宁哥,我没事……”胡春杨摇了摇头。
看圣上此刻正与异域使臣交流的不亦乐乎,满厅满堂也没人注意到他,李叔叔更是被一杯又一杯的酒局围个不停。
“要不,趁现在人多事杂的,我带杨杨去趟御医院吧。”
李振宁带着胡春杨要走。
李汶翰本来也想跟去,可李振宁的一句“汶翰哥请留步,晚宴结束后自有更重要的事等你”,便把他留在了原地。
他突然说这样一番话……
看来,金雕和纸条果然是他给的。
尽管李汶翰猜不到他和圣上的目的,但心里十有八九的确定,圣上许他出海定是有“大事”所托了。
李振宁搀扶着胡春杨刚出门没几步,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随。
他们假意前进,等到那人再次跟上来时,李振宁忽然一转身从袖口中飞出一枚匕首。
那人的反应十分灵敏,像是学过功夫的,侧身一躲便躲过了这枚突然飞出的匕首。
“军师好身手啊,想不到袖子里竟然敢藏刀,佩服、佩服。”
但他没有丝毫因为偷袭而不悦,反倒是俊秀的脸庞上浮现一抹微笑:“二位别误会,我是看这位小公子面色不适才跟出来一探的。”
胡春杨听他提到自己,微微一愣:“你是……御医?”
他摇了摇头:“我叫管栎,跟着异域使臣来的。”
李振宁端详着他的样貌,明亮的眼睛里眸色却与常人无异,怎么可能是跟异域使臣来的?
“你的样貌一点儿不像异域人。”
“是啊,我是赤尧人,跟着师父去异域行医一年之久,异域族人感激我们,许我回故乡,还宴请我们同他们一道参加晚宴。所以,我是跟着他们的船过来的。”
“可异域使臣的船……没有停在三河港啊。”
胡春杨仔细想了许久,可是李叔叔管理的三河港,的的确确没有异域使臣的船。
“船走到雾溪的时候遇到风暴了,他们把船停在了雾溪后走管道来的。皇上也允了他们通关,军师和这位小公主不信的话可以去查查文书。”
管栎的话滴水不漏,看起来不像是假的。
只是莫名其妙的跟踪,一位医者还竟有如此不凡的功夫。
因此,两人对他还是放不下戒备之心。
“军师大人,再怎么怀疑,也让我先给这位小公子医治吧。”
管栎看着脸色红晕的胡春杨,只怕是再不给他解酒,他就要难受死了。
“不用,我们自己去找御医。”李振宁回绝道。
“御医院还要走些路吧?我看小公子快坚持不住了,相信我吧,我的药只毒罪大恶极之人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
听到李振宁妥协后,管栎从一个小瓶子中倒出一颗药丸。
他正准备喂给胡春杨,却又突然被李振宁抓住了手。
他再反应过来时,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。
“军师大人,用不着第一次见面就拿刀抹我脖子吧。”
李振宁见他丝毫不慌张,疑惑的问:“怎么?你不害怕?”
“不怕。你只是担心我下毒,如果我的药让小公子醒了酒,你就会放过我的,难道不是吗?”
“你倒是聪明。”
李振宁点点头,心想,既然这个人毫不慌张,想必可能是真的没有恶意。
待管栎喂下胡春杨这粒药,胡春杨感觉慢慢好了起来,朝李振宁点点头后,李振宁才放了他。
“多谢你救了杨杨。刚才多有得罪,实在是在宫内必须慎之又慎的检查每一个人,抱歉。”
“没事,我能理解。”管栎笑着点了点头:“相逢即是有缘,军师大人的名号略有耳闻,就是不知小公子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胡春杨。”
“春杨……?”
管栎一愣,怎么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,似乎听师父无意间提起过?
罢了,等晚宴结束到了雾溪,再询问师父吧。
“管栎哥,你身上有股药香,好好闻啊。”
从刚才递药开始,胡春杨就闻到管栎身上淡淡的药香。
好像他一靠近,就有种安神静心的感觉,引得他连刚刚最后一丝戒备也放下了。
“管栎哥?”听到这称呼,管栎的笑容越发收不住了。
看来帮了他一把后,他是真的拿自己当朋友了。
“那我能不能也像军师大人一样,喊你杨杨?”
“可以啊。”胡春杨点头。
“你也别叫我军师大人了,听着好别扭。”李振宁摆了摆手,说:“以后既然是朋友,就直接称呼名字吧。”
“好啊,振宁。”
“管栎哥啊,你这朋友,总交的莫名其妙的。”
突然,从不远处凉亭的顶上跳下来一个人。
夜晚时光线昏暗,此人他头戴蓑笠,除了高挑的身材外并不能看清他的样貌。
但可以确定,他应当是与管栎相识。
“宥维?!你还真的跑到了宫里?”
管栎略显吃惊,看来这家伙胆子越来越大了,竟然夜闯皇,还敢在李振宁这等朝官的面前出现。
宥维轻笑一声,道:“来都来了,不进来看一看多可惜。”
“这位是?”李振宁指了指陈宥维的方向问。
“陈宥维。”
简短的三个字,再无其他,自己的身份背景闭口不提,真不知他是刻意隐瞒,还是另有缘故。
陈宥维察觉李振宁怀疑的眼神,忽然摘掉头上的蓑笠,被遮挡的外表露了出来,看了后不禁感叹这着实是张罕见的帅气脸庞。
末了,陈宥维解释道:“别误会,我四海为家浪迹天涯,早就忘记了自己是哪个村哪个镇里生出来的了。”
听到这话,胡春杨突然略有感触的说:“不知道自己的家,岂不是很可怜……?”
陈宥维笑笑,笑胡春杨天真的有趣,也笑这么多年了自己早已忘记当初行走江湖的初衷竟是为了找家。
“不可怜。我功夫还凑合,想欺负我的恶霸才可怜。”
陈宥维这一句话说出来,引得四人哈哈大笑。
也许是同龄人的缘故,大家本是并不熟识,忽然凑到了一起倒也聊得快活。
这种感觉十分久违。
李振宁突然发现,好像在宫中久了,官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学的有模有样,但真心相待的朋友却所剩无几。
本想今晚听圣上的话把汶翰哥带过去的。
现在看来,自己也有点儿想加入李汶翰这出海队伍了。
如果管栎和陈宥维可以一起的话,更好不过。
“管栎兄,宥维兄,我有一提——”
“提议”二字还未说完,只听宫中一阵沸腾,打断了李振宁的话。
“不好了!有刺客!有刺客!!”
刺客?!
陈宥维下意识看了看自己,确认没人把他误当成刺客后,赶忙跟着他们三人一同着急起来。
“刺客?会不会有人受伤?!”
管栎是见不得伤亡的,他拔腿就往宴会的宫中赶,李振宁也带着胡春杨赶了回去,紧接着才是陈宥维。
等到了地方,陈宥维为了防止被嫌疑,纵深跃上了屋顶:“我在上面观望,你们快进去吧。”
三人点点头,从不起眼的地方摸进了殿内。
殿内,圣上受惊似的坐在龙椅上,旁边围满了侍卫。
台下宛如炸开了锅一般,只见异域使臣跪在地上不断请罪,被捉起来的只有异域来的众人,还有地上早已死亡的女刺客。
管栎见状,轻轻碰了碰李振宁,说道。
“这扮舞姬的女刺客不是跟我们一起来的。”
“刺客不是异域人?”
管栎摇头:“异域人老实本分,从没想过造反,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。”
奇了怪了,那会是谁呢……
正当宴厅内人心惶惶之时,陈宥维所在的屋顶上似乎也迎来不速之客。
“你是谁?”
陈宥维看着眼前的蒙面人。
乔装打扮根本看不出样貌,不过可以确信,他的眼睛眸色与正常人不同。
“奇了怪了,该不会真的是异域使臣要造反吧?”
陈宥维感叹之际,那人突然纵身一跃便没影了。
罢了,左右自己只是个凑热闹的。
跑了就跑了吧。